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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9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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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蓮城並不寂寥,到處都是白晝未散盡的光影霓虹和卸下偽裝釋放真我的如織人潮,凜冬的嚴寒也擋不住的腳步、驅不散的熱度。

小菠蘿裹在川流不息的車河中,過客般沿著環城高速一路飛馳,行駛中汽車引擎的轟鳴更襯得車內愈發安靜。

易乘風飛快地轉頭瞥了晏羽一眼,見他一臉平和地側頭望向窗外,瓷白的側頰被車燈晃得忽明忽暗,禁不住探了一只手過去。

“小晏,你在想什麽?這麽安靜,我有點擔心你是不是後悔了……”

晏羽抓起他在自己衣袖上亂摸的那只手,扯著放回方向盤上,“我也在想同樣的問題,如果你等下跟我說你剛剛只是一時沖動……我是不是應該拼命忍住不在你面前再流一滴眼淚,然後主動跟你絕交。”

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向對方,眼裏盛著閃動的笑意。

昔日遠遠望去的夢中蜃景,忽然咣當一下以實體的方式落在眼前,總給人一種不真實感,患得患失地認為它下一秒還會突然消失。

易乘風把手伸進夾克的內袋,從貼近心口的位置摸出一樣東西塞進晏羽的手裏,那是一張邊緣半糊的紙角。

“……浮在河面上的兩只眼睛,望向一條青石小徑……石柱上蒼苔歷歷……抱緊橋墩……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這是洛夫的詩,小晏,我懂了——”

他把掌心蓋在躬身拼命忍眼淚的晏羽的背上,一下一下輕輕壓平他隱忍的顫抖。

“我有多少年沒背過你寫的筆記了?如果那些信不是被你一把火燒掉了,我願意一個字一個字都背下來。我知道我浪費了你很多年,我後面的時間都是你的,都是你的行不行?”

“你看我已經聽你的話讀完了成教學院的課程,畢業證上照樣蓋著梅川理工的紅章,咱倆算是廣義上的校友了對不對?”

“我知道你有碩士學歷雙學位,那我還有汽車專修學院的優秀畢業生證書和高級技師職業資格呢,周總理都說工作沒有高低貴賤,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易乘風抽空瞥過來一眼,伸手摸索著扳起晏羽的左肩,“小晏,你該不是在把寫給我的情書吃回去吧?不行不行,你可不能毀滅證據,這個我還要用相框裱起來……唔——”

晏羽反手將那角信紙牢牢糊在他嘴上,“要吃你自己吃!專心開車!技師師傅——”

唔唔,易乘風一雙眼珠子狂轉,他嘴上不敢繼續逞強,怕把這唯一一點情書遺跡也給弄壞了,以後在討論誰先愛上對方的時候,萬一晏總翻臉不認賬便沒了書證物證。

“小晏,你猜猜我們的事情誰會第一個知道?”

“肯定不會是蘇姨吧?”晏羽露出擔憂的神情,“她會不會大義滅親打到你……讓我守寡?”

噗嗤——

雖然意境不是那麽美好,但這個措辭易乘風還是比較欣慰的,有種死而無憾的勁爽感覺。

他故作鎮定道,“以後要叫——‘咱媽’。”

晏羽的手機蜂鳴,“魏總。”

他掃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21:53,雖然對方知道他十點之前絕不可能休息,但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

“在開車嗎?”

“沒有。”

“明晚約了經信委的邱部長一起吃飯,Quu系列綁定公交卡那事兒你還記得吧?”

“當然,正想找你說這件事呢,研發那邊打算預留好模塊,給句話便能升級刷卡功能……現在有什麽變化嗎?”

不然怎麽會突然追了電話過來?

電波兩端,彼此都靜默了數秒,將通道徹底讓渡給了細碎的背景音。

易乘風見晏羽接電話便再沒出聲,專心開車,連喇叭都不按半下,好像自己咳嗽一聲就能驚飛對方上千萬的大單子。

小晏做的事情總是很重要很高大上的,他幫不上什麽忙,不搗亂總可以做到。

經過一處二十四小時便利超市,易乘風靠邊停車,下去買了Cesar的兩罐花椰芋煎小羊排和時蘿焗烤菲力牛口味的狗罐頭外加一大包狗糧,拎著丟到後座,算是新的見面禮,返身上車繼續做個安靜的駕駛員。

魏千程倚在大班椅裏,於薄霧般的黑暗中擡手擋住了桌上那件正在噠噠碰撞的牛頓永動擺,輕響驟停。

這是他有次去英國劍橋參加科技企業論壇時,從牛頓的母校劍橋大學附近一家收藏品店裏淘到的,買回來想送給晏羽做生日禮物。

有陣子留學生中十分流行拿這個做禮物送給戀人,永不停歇的運動象征著永無休止的愛。

不行不行,晏羽在他辦公室裏當著他的面就把禮物拆開來,擺到魏總自己的辦公桌上,拇指和食指拈起一顆小球再松開,哢——噠,哢——噠

這種純手工制作的英倫懷舊風藝術品還是擺在你這裏比較合適,我更喜歡那種無聲無息的平衡擺件,這種有規律的撞擊聲容易讓我神經衰弱你還是饒了我吧……

後來晏羽耍賴非磨著他換了一樣生日禮物,是一款體型很小巧的網絡投影機,成像的清晰度卻遠高於預期,在當時的價格也不算便宜,可在魏總眼裏不過是買了一顆哄小孩的棒棒糖。

看著他捧回自己的辦公室興高采烈地給拆零碎了,各個角度拍照繪圖做標註,再一點一點組裝起來,拼拼湊湊玩了大半天,魏千程實在有點戳心的無奈,你高興就好。

“沒有變化!”

魏總的聲音有一絲壓抑的煩悶,“提前通知你一聲,準備一下,明晚七點,陌堤別院。”

“好。”

晏羽應了下來,某種不算太樂觀的猜測讓他將那句“你明天白天不在公司嗎”的疑問咽了回去,因為僅僅是一個應酬的話,實在沒有必要刻意這樣提前通知他。

***

小菠蘿順著人造緩坡靈巧爬上路肩,在翼風修車行門前停下。

大燈照亮了嶄新的塗鴉卷簾門,一排顏色品牌各異的卡通汽車形象擠在一起,軍綠悍馬鄙視地斜睨著白色飛度,明黃甲殼蟲望向火紅法拉利一臉仰慕……

“這個很好玩,你怎麽想到的?”晏羽轉著輪椅過去挨個仔細看,“我敢說從這裏經過一千個人,得有九百九十九個會留意到你的店!”

“還有一個是瞎子?”易乘風一手提著電腦包,一手提著狗糧催他快點進去,“外面冷,你愛看我等會兒給你拍下來慢慢看。”

“羽羽羽羽,羽哥?!”起子看到晏羽相當驚喜,外套也沒穿就迎了出來幫他擋著玻璃門,被夜風吹得原地顫抖。

晏羽在布置一新的接待室裏看了一圈,短短半個多月,易乘風倒是把這裏收拾得像模像樣,他親手寫的招牌也都制成成品貼掛上了。

接待室向裏有間私房,暫做易乘風和起子的宿舍,擺了兩張單人床和簡單家具,居住條件十分隨意。

冬天天冷,帶過來的兩只狗也養在房間一角靠近暖氣的地方。

易乘風轉去操作間查看,再將不合眼的活計找補找補,晏羽和起子留在屋裏開了罐頭餵狗。

“真,真香!”起子隨便打開一盒湊在鼻子下面聞聞,悉數倒進一只不銹鋼食盆,“加餐!聽,聽不懂……開開開,開飯!”

大魔頭第一時間挺著脊背警惕起來,身姿依然強悍,盯著晏羽看了一會兒,而後低下頭拱了拱把自己平攤在舊棉褥上瞇覺的小王子。

大概是愛洗澡的習慣使然,小王子毛色雪白,懶洋洋地趴著,不為美食所動,被大魔頭拱走了美夢似乎有點兒不太高興,哼唧一聲挪開一點點繼續睡覺。

大魔頭不甘心,跳來跳去地拱它蹭它,最後幹脆冒著被一屁股坐扁帥臉的風險,生生用鼻子將小王子從舊棉褥上平推過來,總算徹底把它的瞌睡攪散了,倆狗湊著頭共進宵夜。

起子蹲在地上,捋了捋小王子後頸的毛兒,他說小王子大概是上年紀了,最近總是特別愛睡覺,好像冬眠一樣,一整天也沒有多少完全清醒的時間,搞得大魔頭有點孤單。

“它,記得你,”起子又抓了抓大魔頭的下頜,“不然,叫,叫得可兇,能看家!就是不,愛洗澡。”

晏羽將沒吃幾口就想滾回去睡覺的小王子托到懷裏,“它的眼睛好了麽?”

起子耐心給他細說,是風哥後來帶著小王子去做的白內障手術,有一只眼睛不太好,做完也是瞎的,另外一只很成功。現在它看東西問題不大,走位還是一如既往地飄忽,大夫說天生缺陷治不了。

易乘風在晏羽離開梅川後,就收養了這兩只狗,一直養到現在。

他還手把手教起子學汽修,起子沒收入的那陣子,風哥有一口粥就分他半口,對他很仗義。

他以前做偷兒,憑的是手上的能耐,學那些精細活兒上手很快,現在很多事都能獨當一面,就是接待不了客戶,怕給人急出病來。

易乘風來蓮城開店,起子二話不說非要跟來,反正他沒家沒口的,在哪兒都是吃飯睡覺,不給工錢也得來。

還有個叫姚枝的姑娘也從梅川跟過來的,現在店裏做接待兼打雜,還能管管帳。起子提到人家臉上浮了兩朵紅雲,頭也垂得很低,一看就是想搞辦公室戀情那種心思。

晏羽邊耐心地聽起子跟他絮叨,邊捋著小王子頭頂的軟毛給它紮小辮兒,沒有皮筋兒幹脆就地取材,直接用狗毛紮起來。

“風,風哥是好人,純,爺們兒!”起子沖晏羽豎了個大拇指,“他會,對你好!”

晏羽一張臉做賊心虛般倏地紅了,他好想馬上找塊鏡子照照,看看自己額頭上有沒有寫著“我跟易乘風好上了”或者“易乘風是我男人”幾個字,不然他倆進了門之後連話都沒怎麽說,這小孩兒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易乘風從操作間轉回來,那邊晚上為了節約沒開暖氣,他凍得臉色泛紅,將洗過冷水的手湊在暖氣旁邊烤著。

“怎麽樣?狗也看過了,送你回家吧,十點半了,睡足七小時嗯?”

***

晏羽被他抱著塞進車裏,這回連安全帶都幫他系好。

說好的要督促他鍛煉身體呢?再這樣下去,他是不是會被寵壞到連生活自理都成問題。

“幫你焐焐手,都快結冰了。”

晏羽細嫩溫軟的掌心裹在易乘風粗糲堅硬的大手上,就像一層帶著溫度的黃油正一點一點融化,滋潤到皮膚裏,碰到熾熱的血液滋啦啦炸響。

易乘風才舍不得讓他做這個,故意戲謔道,“你想占我便宜就直說,比如……把手伸進來我幫你暖。”他扯了下自己的衣擺,示意對方可以冷手貼肚皮。

晏羽果然不好意思地松開他,眼神卻沒轉走,“你最多時候要打三份工,還不能耽誤上課?”

易乘風收了一腳油,擡手無意識地擺擺,“別聽起子放屁,他結結巴巴的怎麽還這麽多廢話,都是短工,合理利用時間而已,再說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

“不然你怎麽還清我的錢?”晏羽對起子的話深信不疑,短短五年,他還清二十萬,還幫父母重新供了房子,“你想跟我兩不相欠可以說走就走是嗎?”

“小晏,別胡思亂想,我被你圈得死死的還往哪兒走!那些錢不還清,我沒臉再見你,現在不一樣了。乖乖乖,不許生氣啊,怎麽你生氣也這麽好看?”

晏羽擋開他作怪的手,“那我給你投資你要嗎?”

“要要要!你說怎麽都行。”易乘風感覺這和‘你當不當我是自己人’是同一個問題,不敢否定,“你要給我投多少?”

“就今年的年薪吧,我剛做VP也沒多少錢,差不多兩百五十萬……你要是覺得這個數不吉利,我再添個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零頭?”

易乘風手一抖,險些把車開進綠化帶,“一年?兩百五?我這是傍到大款了嗎,小晏你快掐我一下,怎這麽夢幻呢?嗷——”

“我有點困了,想睡一會兒。”晏羽在引擎的低鳴和車行的震顫中微微合上眼睛,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意。

那是一種長久緊繃之後的放松,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單人馬拉松突然被扭轉了路線,醒目的箭頭在分岔路拐了一個彎,新的征程變成一場有人陪伴的遠足,青山綠水,且聽風吟。

對他來說,今後的任何一種結局都不再是失敗。

想休息是好事兒,易乘風臨時停了車,幫他調低椅背,拉過羽絨服蓋好,吹氣兒似的小聲附在他耳邊,“睡吧睡吧,到了叫你。”

“車子給你改得挺舒服。”晏羽在更換過的副駕座椅裏拱出一個舒服的姿勢,身下的皮椅隱隱透出熱度,居然還帶加熱功能,“怎麽不弄個方向盤加熱?”

說完這句,也不等回答,他就睡著了。

因為副駕是給你坐的,秀外慧中的超級小菠蘿一路沿高速平穩駛向市中心。

“醒了嗎?”易乘風將車在地庫停好,擰身湊到晏羽面前輕聲問他。他擡手拉開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扯著覆住口鼻的羽絨服衣領,將鼻尖兒蹭到他的鼻尖兒上。

涼涼的、癢癢的,晏羽晃頭躲開卻不肯睜眼,拱亂的頭發垂下來松松遮住前額,嘴角勾起一彎漂亮的弧度,“還沒有。”

好吧,易乘風只好下車繞過去,將人從座椅裏挖出來,打橫抱著走進電梯間。

懷裏裝睡的家夥一點兒也不敬業,眼角眉梢都染著笑意,雙頰被暖睡焐得緋紅。

“密碼是你梅川的手機號,回頭添加一個指紋吧。”

“什……什麽時候換的?”不會一直都是這個吧。

有狂喜從心底升騰起來,易乘風的手臂緊了緊,號碼不在他手機通訊錄裏置頂有什麽關系,原來一直在他心裏置頂了呀。

“你換蓮城的手機號,這個就不改了吧,反而更安全。”

“晏少爺你高擡貴爪刷個指紋很累嗎?”

易乘風艱辛地騰出一根手指戳密碼鎖按鍵,滴答一下打開大門再反腳踢合,蹬掉鞋子,將晏羽直接抱進了臥室,呼通丟在大床上。

“你忘記拿我輪椅了。”晏羽撐著胳膊坐起來。

易乘風俯身幫他脫鞋,又坐在床邊幫他脫外套,“是你故意不想讓我拿。”

“不行不行,拜托你幫我取一趟,我沒它不行。”晏羽合掌求饒,感覺現世報來得有點兒快。

“你還有我,哪裏不行?”易乘風掛好西裝,回手要解他襯衫的紐扣。

“餵,這個我自己會脫,你,你先停下,啊——”

晏羽一個重心不穩,向後仰躺到大床上,這個姿勢正好方便易乘風幫忙他脫掉西褲。

高大的身影覆上來,易乘風一雙笑眼盯著他看,“小晏,你身上什麽味道真好聞。”

“糖醋排骨嗎?還是那個什麽菠蘿味的狗罐頭?”他說著,自己也擡起胳膊嗅了嗅衣袖,嫌棄地蹙眉。

易乘風氣餒,“你的潔癖真會挑時間發作,我說的不是那些!”

“是‘夜色’,一點點古龍水的味道,在襯衫上。”

晏羽指了指衣櫥,拔直身體向上蹭了蹭,企圖躲開巨大的壓迫感。

“幫我拿下睡衣,換掉就好了。你喜歡的話,我幫你噴——”

“不用噴也能和你一樣味道。”

那片影子遮天蔽日鋪蓋下來,填滿晏羽那雙因慌張而倏然放大的瞳孔,縮成記憶深處最最熟悉和懷念的溫度覆上雙唇,溫柔舔舐那些久不愈合的舊傷痕,剖開歲月沈澱的硬殼撫慰那些沈屙痼疾。

世界狹小得仿佛只能容下緊緊相擁的彼此,連一縷多餘的空氣也放不下。

撞擊在耳畔的如鼓心跳令周身每一個細胞簌簌顫栗,彼此交錯的呼吸如同淩亂的季風,吹得血液呼嘯著刮擦血管一路狂奔。

“風哥……”晏羽的呼喚如同膽小的鳥兒輕撲翅膀,飛蛾撲火般的隱秘渴望被咬在紅白分明的唇齒之間模糊成熾熱的喘息。

“小晏……你實在太美了……我有點舍不得……別怕……”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點……舍不得……不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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